
一把神奇的宝刀
王祥侍奉继母时,正值东汉末年天下大乱,那是曹操所描绘的“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”的惨重时代,他曾扶母携弟,避乱于庐江郡(今安徽潜山县一带),长达二十余年。
期间,有州郡邀他去做官,他都以有母在堂为由予以推辞。二十多年后,应该是已经进入曹魏时代了,继母去世,人们看见王祥居丧,面容憔悴,哀痛欲绝,必须要拄根拐杖才能立起身来。
继母既逝,孝心已尽,说到出山,王祥应该再也没有理由挡驾了。徐州刺史吕虔赶忙写来一封信,叫他去当别驾从事。没想到,王祥却又拿出新的理由来,说是年老耳背,胜任不了这样重要的工作了。王览见了,一再劝说,还亲自为哥哥备好车马。直到这时,王祥才应召上路。
吕虔是在魏文帝曹丕(公元220年-公元226年在位)当皇帝期间被任命为徐州刺史的。王祥去徐州,应该是在魏文帝后期,那时,他正好四十出头的样子。
别驾从事是刺史的副手,当年太原王氏的王允就是从这个职位上开始一路升迁的,现在,琅琊王氏的王祥也要从这个职位开始他的家族的辉煌之旅了,只不过他的开始要比太原王氏晚半个世纪。
吕虔对王祥特别信任,几乎把州中大小事务全部委任给他来处理。当时,徐州境内盗贼蜂起,王祥上任的第一把火,就是烧上这些盗贼,经过一番密集打击,境内的不稳定因素全部被肃清。
史书用“州界清静,政化大行”来形容王祥所取得的治绩。而当地老百姓更是用歌谣来称颂王祥:“海沂之康,实赖王祥。邦国不空,别驾之功”。海沂即徐州,徐州临海,境内有一条沂河流过,故有此名。歌谣的意思,徐州的安宁和仓廪充实,都有赖于王祥的功劳。
传说吕虔有一把佩刀,一直深藏不用,这把佩刀,只有能登上三公之位的人才能佩带,而无此福分的人用了,则会反受其殃。吕虔自知享用不了,他看出王祥将来大有作为,便拿出这把佩刀,郑重地赠给了王祥。
这是一把命运的宝刀,自从王祥把它接过来,它在一代代琅琊王氏人中的神奇传递就开始了,每一个传刀人都必须负起整个家族的福祉与发展。
以后我们会看到,这把刀有时是有形的,有时又是无形的,不管有形无形,我们都能看到这把刀在此后三百年间的一条清晰的接力路线。
作为第一棒,王祥拿着这把宝刀,在魏晋的官场上一直跑了四十年。
一哭一揖一遗训
曹操一代枭雄,英武盖世;他的儿子曹丕文武兼备,雄霸一时,可谓不输乃父。自从通过假托“禅让”的方式从汉献帝手里抢过皇帝宝座之后,曹丕励精图治,不舍昼夜。只是天不假年,他当了六年皇帝,就以39岁的年纪死去了。
从公元220年到265年,曹魏存世45年,期间经历过曹丕、曹睿、曹芳、曹髦、曹奂五任皇帝,曹丕之后,每任皇帝不是短命,就是被杀、被废,真是应了那句话:一代不如一代。
主弱臣就强,在曹魏的很长时间里,司马氏家族独揽大权,从司马懿到他的儿子司马师、司马昭,再到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,无不以强人面世。将曹家子弟玩弄于股掌之中。
只是,他们并不知道,等到司马家也以“禅让”的虚伪面纱从曹家夺过皇帝位之后,他们的后代也会走出一条跟曹家相同的命运轨迹。
王祥在曹魏的官场上慢慢地把官做大,他亲眼看到司马懿如何扳倒大将军曹爽,从而独揽朝政;他也亲眼看到王允的侄儿王凌如何不自量力发兵讨伐司马懿,结果遭致灭门。
他是曹魏的臣子,但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头皮去与司马氏的刀刃一较软硬,他怀揣着那把家族的宝刀,在血腥的权力斗争中,小心翼翼地寻找一条既能自保、又能飞黄腾达的路。
公元254年,继司马懿之后掌权的司马师废掉了曹魏的第三任皇帝曹芳,立年仅14岁的高贵乡公曹髦为皇帝。
不久,司马师暴死,其弟司马昭继续独掌大权。这时,王祥已经迁太常之职,封万岁亭侯,曹髦在此基础上再任命他为“三老”,专掌教化。凭着资历、声誉和祖父般的年纪,王祥成为帝王师,可以随时训导曹髦。
作为晚辈,曹髦对王祥恭敬有加;但作为皇帝,他实在忍受不了司马昭越来越膨胀的野心,他担心,这样下去,迟早有一天,自己的位置会被司马昭夺走。
公元260年,曹髦把几个心腹大臣叫到身边,指出:“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也。”说完这句名言之后,他带着身边的几百仆从,以飞蛾扑火般的方式去袭击司马昭的府第,结果被司马昭的手下一刀穿心。
可怜这个小皇帝,结果落了个“悖逆不道,自陷大祸”的罪名,举哀时,只有王祥涕泪交流,大哭“老臣无状”。
这一哭,哭出无数个意味来:“老臣无状”,这是在自责,小皇帝的死,我王祥有责任;我王祥敢揽责任,其他的臣子呢?其他的臣子只有感到羞愧的份了;我王祥“无状”,是因为我没有教导好,才造成小皇帝做出这样的傻事;所以,小皇帝落得这个结局,那跟你司马昭没关系……
这一哭,表面上是在表达一个老臣的忠心,内里头却在为司马昭的行为做开脱。
曹髦死后,司马昭并没有马上当皇帝,他又立曹家的一个小孩子曹奂做傀儡。在曹魏的夕阳下,王祥升任为司空、太尉,终于登上了那把宝刀预示着的三公之位。
公元263年,司马昭率兵灭掉蜀国,就在成了俘虏的蜀主刘阿斗上演“乐不思蜀”的滑稽剧时,司马昭自封为晋王,加九锡。当时,王祥与何曾、苟顗同为三公,他们一同前去祝贺晋王。见面时,何、苟二人行了跪拜礼,而王祥只作了一个长长的揖。
这一揖,王祥自有解释:大家都是魏臣,三公与晋王只差一级,怎么能行跪拜礼呢?这样做,不仅有“损魏朝之望”,更是“亏晋王之德”。
以今天的眼光看,这一揖,表明王祥与司马昭之间,已经达到心灵的默契:王祥来贺,暗示他对即将到来的改朝换代会持一种顺从的态度;而他的不拜,表明他并不想把对方的意图暴露得太充分。
王祥是当时社会的道德偶像,司马昭需要的是这个偶像的力量,而不是他那简单的一拜。
然而,司马昭没能等到登顶的那一天,公元265年,他病死了;同一年,他的儿子司马炎不再等待,废掉曹奂,建立晋朝。司马炎就是晋武帝。
西晋建立的这一年,王祥正好迎来自己的80岁大寿。他顺理成章地进入一个新朝。新朝仍然需要他这块金字招牌来装点门面,司马炎给他进位太保,加封公爵。这太保,虽无实职,其名却重,负责监护和辅弼国君。
王祥知道自己的角色定位,晋武帝哪里需要他去监护?有这样的名分,已经够了。他一再向皇帝告老还乡,最后,得到了批准。
他现在考虑的,是如何让整个家族长盛不衰,而要让家族长盛不衰,就不能走单线,即父传子、子传孙的老路,这样会走进死胡同的;寻找传人,要放眼整个家族,要找到那个既有才德、又能悟得保家之道的人。
王祥有五个儿子,他没有把宝刀传给儿子,而是把宝刀传给了弟弟王览,因为他预感到王览的后代将会大兴。
王览年龄也大了,他最大的官只不过做到太中大夫,还是沾了哥哥名气的光,他知道,把宝刀接过来,不是为了自己佩带,只是为了在自己的门下登个记,然后就得转交出去。
这第二棒,得由琅琊王氏另一个支脉上的子弟王戎、王衍来完成,他们将实现家族形态的重大转变,在完成转变之后,他们又将把宝刀交回王览的后代。
公元269年,王祥以85岁的高龄谢世。谢世前,他给子侄们留下一篇遗训,遗训中写道:“夫言行可覆,信之至也;推美引过,德之至也;扬名显亲,孝之至也;兄弟怡怡,宗族欣欣,悌之至也;临财莫过乎让:此五者,立身之本。”
这一遗训,强调五个字:信、德、孝、悌、让,这五条训诫,都是儒家特别重视的道德伦理原则。值得对照的是,司马炎在登位之际,曾向州郡官员提出过六条选人原则,这六条是:“一曰忠恪匪躬,二曰孝敬尽礼,三曰友于兄弟,四曰洁身劳谦,五曰信义可复,六曰学以为己。”六条原则与王祥的五条遗训大体相似,只有一条,体现出二者的根本差别:司马炎将“忠”放在第一条,而王祥却只字不提“忠”。
为什么不提“忠”呢?因为王祥已经看穿,“忠”是不能保家的,有时可能还会损家,在“忠”上,只要做得够艺术就行。曹丕如果“忠”,还有曹魏吗?司马炎如果“忠”,还有晋室吗?
在以后两晋南北朝频繁的改朝换代中,我们将会看到,对于这一“条外之条”,王氏子弟执行得有多么坚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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